文/南溪
编辑/雪梨王
飞机降落在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时,李东轻声对儿子说,“我们到家啦”。
舷窗外薄薄积雪覆盖的跑道上,飞机轮毂印痕交错,6岁的儿子兴奋得拍手,想要赶紧下去。最近他坐飞机实在坐腻了——此前的五天,父子俩从俄罗斯乌苏里出发,乘坐四趟飞机,绕一大圈,终于回到家乡哈尔滨。上次回国是年,离开和回来都是冬天,同样的寒风和雪景,却已经跨过了一千多天。
年春节,对于像李东这样三年没回国的人来说,尤其珍贵。
这三年,李东错过了太多——母亲去世了,因为赶不回来,他只能对着家乡的的方向磕头。还有更多回不了国的人,在异国他乡的除夕夜,倒着时差看春晚,和国内亲人保持情感上的同频。这其中,有人多次想回国,但考虑到路上的感染风险、漫长的隔离和昂贵的机票,纠结犹豫之后只好放弃。
年1月8日,中国取消针对入境人员的全员核酸检测及集中隔离措施,这也是疫情三年首次取消隔离、逐渐放开国门。在此之前,一些人已经踏上归家的旅程,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他们终于回家,回归一个传统的春节。
飞机视角望下去的冬日哈尔滨。图源网络
五天时间、三个国家、六个城市
对李东父子来说,回国的路程曲折且漫长——因为中俄边境的陆路口岸关闭、他所在的城市没有直飞国内的航班,他们辗转俄罗斯、蒙古、中国境内的六个城市、换了四趟航班,飞行十多个小时,终于回到家。
李东是哈尔滨人,常年在俄罗斯从事松籽贸易和大棚种植。因为工作性质,需要中俄两地来回跑,于是他定居在了俄罗斯东南部小城乌苏里。乌苏里靠近绥芬河、东宁口岸,距中国40公里。疫情之前从公路口岸回国,只需要卢布,折合人民币元,40分钟到1小时的车程。但疫情后,这两个口岸关闭了,直到年1月8号零时才重新开放——李东和儿子正好在这之前回国,错过一周,多付出了万多路费。
绥芬河和东宁口岸都在年1月8号恢复通关,李东他们如果晚点回来,可以省掉几万块的路费
这次出发前,他分析了各种方案,结合先回国的朋友们的经验,选择从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转机回哈尔滨,这已经是最省时省钱的路线。他先从乌苏里坐车前往多公里外的海参崴机场,再坐6个小时飞机到新西伯利亚,等待小时后飞到俄罗斯的乌兰乌德。
在乌兰乌德办好蒙古国签证后,他们坐飞机到达乌兰巴托。当地地接带着他们换货币、逛商场,去医院做核酸。经过乌兰巴托总统府广场,李东看到很多人在广场上示威游行,他和儿子不敢靠近,远远地站在一旁,拍了一张游客打卡照。
在乌兰巴托等待回国航班期间,李东每天都担心走不了——“一旦阳了,前面所有努力就白费了”。上飞机前需要上传核酸证明,经中国驻蒙古大使馆审核,拿到绿码,再换登机牌登机。乌兰巴托飞哈尔滨每周只有一趟航班,阳了就走不了,机票也没法退。
最终,他们核酸通过,顺利登上飞机。
从蒙古回国,需要先上传健康码,经大使馆通过再换登机牌
当李东从寒冷的俄罗斯往南飞时,严青(化名)正在国境之南,往北飞。严青27岁,广东江门人,和父母一起在南太平洋岛国所罗门群岛经营五金杂货店。因为疫情,他和父母都三年没有回国。
严青这趟的旅程还算顺利。12月中旬,他先从所罗门群岛飞到新几内亚,再飞到中国香港。在香港待了几天,核酸通过后,入境珠海。经过几天隔离,回到家乡江门。
所罗门群岛,严青和父母在这里开五金店。
12月中旬从香港入境时,严青见证了香港入境珠海大巴车票的猛涨——由于口岸限定每天只能有两千多人过关,原本58元的车票,被黄牛炒到近块。严青的一个朋友,一家四口从香港的入境车票总共花了1万多块钱。还有一位广东老乡,因为没有抢到香港直接回珠三角的大巴票,对比高昂的车票价格,他干脆买了机票先飞到其他省份隔离,再回广东。
严青在珠海隔离期间,酒店自费元一天,每天自己点外卖吃。虽然对住宿和饮食不满,但他觉得自己已经算幸运了,一路上没有感染,核酸通过,结束隔离后就回到了江门。
从香港到达珠海,严青等车送去隔离站的时候所拍
从哈尔滨机场出来,李东父子也被送到隔离宾馆。他交了护照、身份证,换来房卡,住宿费总共块钱。他和酒店吧台的工作人员唠嗑,对方说酒店工作人员一半都阳了,回家了。“得病的人比我们飞机上的人都多,我们都是核酸通过才回来的。”李东哭笑不得。
集中隔离正在成为历史,他们或许是最后一批被隔离的归国人员。12月26日晚,国务院应对新冠疫情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宣布,自年1月8日起,取消来华人员入境后全员核酸和集中隔离,取消“五个一”及客座率限制等国际客运航班数量管控措施。
从1月8号起的重大变化
当晚,国际机票搜索量在短时间内大涨。一些还没出发回国的人,看到消息后立刻改签。
2年11月,在美国纽约工作的Victor买了年1月4号回香港的机票。那段时间,看到各个城市陆续缩短了境外人员回国的隔离时间,从14+7,再到10+7,5+……抱着国内正在逐渐放开的希望,他买了1月4号回到香港的机票,计算好隔离时间,认为赶得上团年。他和在澳大利亚读书的弟弟,都三年没回国了。
“回国旅客不用隔离的消息,几乎一秒内疯传朋友圈。”Victor说,1月8日国门开放的消息传出后,他们迅速把机票改签到了1月8号之后。
一些原本没有回国计划的人也开始买机票,有人说“自从隔离政策取消之后,每天有十遍都在想回国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还有人正好卡在1月7号晚上从日本回国,飞机在执行新政策的零界点之前落地。她拨打国内疫情防控电话,对方回复说按当地政策,7号晚上回去的就不隔离,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些错过的
听说李东要回来,哈尔滨的家里忙活开了。他的姐姐专程从外地请假,赶来见久违的弟弟和侄子。家人备好了一大桌子菜,等他回来吃顿热腾腾的家乡菜。
家人们后来得知,在乌兰乌德转机时,李东病倒了,差点回不了国。他发烧,嗓子痒、咳嗽、头晕……大多数时间只能无力地躺在宾馆房间,孩子乖乖地在旁边看动画片,偶尔抬头问爸爸什么时候才能走。他咬牙起床,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上药店买止咳药、退烧药和维生素,又去饭店给孩子买吃的,提前给他吃了抗病毒的药。临出发去蒙古国时,李东身体恢复过来。
李东和儿子在乌兰巴托中转时所拍,背后是乌兰巴托总统府广场
“刚回哈尔滨,看着一切都是好的。”李东回家第一件事是给去世的母亲上一炷香。过去三年,最大的遗憾是母亲去世,作为儿子的他没能守在身边。
母亲去世是在1年10月。当时,中俄边境口岸封闭,买机票得排到三个月后,一张票价格三四万。“也只能难过,没有别的办法。”李东说,他当时在乌苏里的家里摆了点水果,对着西边——哈尔滨家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这次回家,家里只剩下78岁的老父亲,身上老年病不断,去年也感染了新冠。父亲平时话不多,李东能感受到母亲去世后,他情感上的缺失。
没回国的这三年,他的松子贸易也受到重创。疫情前,他发松子回国,经销商们都抢着下单,这几年国内消费市场收缩,收货的人越来越少。“干果挺贵的,经济不好,很多人都吃不起,走货慢,积压多,大掉价。”李东说,疫情前松子的市场价是7.5万一吨,现在下降了2万多元。他在1年的存货,直到2年底才卖掉,好歹有一笔钱回家过年了。
三年后再回国,严青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他先找朋友带了一张国内的手机卡,专门用来收取国内各类注册信息的验证码。所罗门群岛能收到g网,一天0元扣费、流量无限用。从节奏缓慢的海岛,回到忙碌繁华的国内,严青还是有些难适应——有时找不到核酸点、不清楚出行政策,大事小事经常得上社区问。
严青在香港乘坐机场大巴,当时还需要看安心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