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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点之前的天空还是墨色的锅底,微微的有一点儿色差,也仅仅是颜色上的深浅之间的变化。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变化告诉人,这种墨色的黑暗将不会持久。
上了高速以后,视野是非常受限制的。近光灯好像不起作用,远光灯又不是可以经常开的。摸索着前进,按照公路两侧的反光板上指示出来的线路前行,总有些不是很确定,只能是大概如此的感觉。这种不很确定的感觉一持续,人就会有一种虚幻不实的科幻感,准确说是梦幻感,好像自己操纵着的汽车是一种不需要自己努力就可以驾驭与乘坐的神奇工具,此时此刻正在浩渺的宇宙中嗡嗡响着遨游……
在高速公路上的这种虚幻不实的状态想起来是不正确的,却又是难以排除的,尤其在夜色中疾驰着的时候。幸亏有导航在不停地做着用标准用语组成的引导,手机地图上粗粗的绿色线条以逐渐缩短又逐渐延伸的方式指示着确定无疑的方向。导航是夜里的眼睛,导航是夜色中的驾驶者完全的依赖。声音的性感或者喜感选择权在使用者自己,是让林志玲还是让郭德纲陪同,悉听尊便。
一个小时以后,天渐渐亮了起来。
最初的光来自四周的天空与大地接壤地带,那些地方出现的光亮的缝隙使依旧处于黑暗的道路之上,有了一层微妙的晦明,似有若无,但终究是比纯粹的黑暗要亮了一些,视野已经远了一点,车速也跟着就快了一些。开到每小时公里以上的已经是普遍现象,不再是个别胆子大、眼睛好的人的专享。
高速公路的地基是高出地面一截的,像是一道无限延伸的墙,在墙上奔驰的汽车视野看到的主要是正前方,不过偶尔一瞥之间也可以看到侧面的大地。
江南的大地水系纵横,两三层的楼房沿着一条条水道建成,即为村庄。一家一户,房前屋后,有自己的庭院,有自己的停车位,有自己的几乎专属的道路。这是这一自古被称为天堂的中国最好的地方,在这个时代里的村居之状。
哪怕过了长江,江南的沿着河的这种民居建筑格局也还在延续。等阳光升高以后,到了苏北,接近山东。这种村庄格局就已经消失了,再看的时候外面的一切都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北方状态。其间到底是在确切的什么地方发生的这种变化?又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化?生活在这种变化发生的地界里的人们有没有如驾车经过的人这么鲜明的对比感?
过了连云港到了山东的丘陵地带。可以看到道路在起伏的坡地上绵延,褐黄色的田地倾斜着隆起,同样褐黄的房屋建造在丘陵凹陷里。地形仿佛西欧,颜色却已经有了黄土高原似的单一。
在高唐服务区之外,褐黄色的土地趴着一个个平房组成的村庄。平平的,只有它们身后的高大的风车支撑起整个天空,像是有神性一样,缓慢地旋转着。让人终于看到一点不是水网纵横绿树点缀的江南地方的另外风格的诗意。
在服务区我习惯将汽车停在距离厕所远一点儿的地方,这样走过去就等于是活动了身体,算是一种被迫运动。长途开车的人,最需要的就是活动活动肢体,换换脑筋。但是大多数人停车还是更愿意尽量靠近厕所,下了车走最近的路。现在服务区的厕所一般都将直接进去的大门锁住,让人都去走商品区的大门。这样才能在商品区形成最大程度的人流。
人流果然是很大,很多时候都大到了拥挤的程度。戴口罩、不戴口罩的人,围着桌子吃方便面和面条、馄饨的人,一边走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的人,拦住你要递给你小广告的人,把商品区与厕所之间的通道壅塞住了。让刚刚从车上下来的内急者,愈发急了起来。
着急的事情除了人的身体还有车的油箱。高速公路上的邮箱焦虑在用掉了半箱油的时候就会逐渐加剧,因为堵车次数和堵车程度不确定,让人对车里的油到底还能支撑多远完全没有把握。所以总是会在有服务区的时候,选择先加满油。这样几乎每个服务区出口位置上的加油站都会排起汽车长龙,汽车长龙排得太密,要离开服务区的车辆没有了出口,就要在长龙中间穿过,穿过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排队的车辆就会有焦虑产生,选择一个车辆通过的间隙赶紧就将那个仅容一辆车的通道封住了。这便使得要出服务区的车辆同样焦急了起来……
好不容易重新上了高速,轻松和愉快还没有持续多久,前后左右的车流都接近限速的高速度,就让人再次紧张了起来。分分秒秒都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不能分神。那种曾经有过那么一会儿的驾驶的愉快倏然而去,开车跑高速重新变成了一种劳役,一种自找的劳役。
在高速上开的时间长了,开得远了,会逐渐看出一些规律。比如刚开始对面前往上海的高速公路上,已经形成了大堵车的阵势,汽车排着队蜗行蚁步,无奈地看着离开上海的这一侧道路上一辆辆汽车以最高限速公里左右的速度风驰电掣。节前离开大城市,节后返回大城市,这样的高速公路节律在疫情三年来第一次以这样鲜明的形式复归了。
这种潮汐式的节前节后高速公路汽车流,在接近济南的时候,终于在高速公路的这一侧,也就是通向济南的方向上也形成了一次次拥堵,好不容易熬了过去,把济南甩在身后了,在接近石家庄的时候又开始形成一次次拥堵……每一座中心城市都是本地车流的总方向,车流如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旦拥堵,就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想临时下高速去走普通公路也已经无法实现。
好在拥堵终于有解开的时候,一旦脱离开停一下挪一步、挪一步停一下的漫长拥堵,一辆辆汽车就都像是撒欢儿的马儿一样重新轻快流畅地奔驰起来。重新奔驰起来会觉悟到,一向不堵车的时候的那种高速前行着逐渐麻木起来的“劳役”,真的就是不可或缺的正常。
正常地在不堵车的高速公路上奔驰,花着油钱和路费,获得宝贵的贴地飞行般的体验,在我们庸常的人生中已经算是一种“纵行山水”的自由体验了。高速公路直接就已经是超拔于生活之上的某种象征,通向不确定的远方,通向不被过分限制的自由自在。这大致上已经是现代化加诸每个具体的人的福利的一种最普遍的可能性的表现,尽管它规则很多,意外不少,甚至蕴含着极大的危险。
春节走高速更兼有告别的不舍与亲人聚散的情绪弥漫着,和这样的情致相较,道路上的一切都已经不在话下。它们从来都不是障碍,都只是自己人生的题内之意。